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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在诗歌转折点之前

1998-04-16 来源:光明日报 ■郑 敏 我有话说

近来诗歌界又发生论战,炮声隆隆。对当代新诗的批评之声四起,主要涉及诗歌的可读性和诗人们关于诗歌功能的不同看法。

首先我祝愿1998年对于诗歌界是一个“诗论”无战事的和平年,各家各派能心平气和地对诗歌理论进行一次深刻的探讨。我们确实需要一次冷静的回顾与总结,排除商业主义的侵蚀,权势的追逐,与狭窄流派情绪的干扰,作为纯正的诗歌界,勇敢而无私地面对当代汉诗的真实状况,做一次有益的建议性的理论切磋。

中国诗歌确实已面临历史的转折点,要么越过深渊,寻找到未来,要么消沉衰退沦为无足道的文学品种。最近有些理论在不满现状时发出忆当年的感慨,认为50年代的中国新诗已达到高峰,80年代90年代的诗歌败坏了昔日的辉煌。作为怀旧的感慨,因其加杂个人感情,似不必认真评议,但从诗歌本身来看,这种观点是一种虚幻的错觉,因为虽然50年代也出现了一些好诗人和好作品,但中国新诗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,一度模拟前苏联式的“英雄主义”,后又在“大跃进”、“大批判”、“大革命”的各种浪潮中写下无数自欺的伪高昂诗歌,今天历史已经对之进行了辨伪,改革开放已经给人们新的启蒙,诗歌自然是不会再自欺欺人了。今天,当代汉诗面临的是如何走下去,而不会是如何走回当年的大跃进式的梦境。

又有一些理论透彻地指出当代诗歌的一些病症,但行文间颇有怒意,仿佛一切病因都起自近年几代诗人的诗歌实践。这似乎有些偏颇,忘记了在极为不利的客观条件下,极为贫瘠的新诗遗产基础上,中青年诗人的开拓精神。对这几代诗人的成绩与失败,应当给予同情而公正的评议,共同总结汉语诗歌本世纪的经历,进行理论的反省,使得21世纪的中国新诗能在多元走向中不迷失诗的基本准则,自由探讨中不陷入杂芜庸俗。这说来容易,却是一个需要数十年实践方能有些眉目的工程。

指责只会引起逆反心理,被指责者为了回应,采取一些无益无谓的举措,更增加诗歌界的混乱,譬如用炒、捧等商业手段来占领阵地,使得非诗因素进一步干扰正常的诗歌活动。可以把诗歌比作和平鸽,但不幸这只中国新诗之鸽,自诞生之日起,就很少有过太平的日子,将近一个世纪以来,多次在腥风血雨中飞翔,经常成为乱箭之的,今天又处于四面楚歌的危境。中国诗之鸽在几千年前原是中华民族文化之魂,除了诗、词、歌、赋、曲之外,史籍、文论无一不是用诗语撰写的,诗在中华文化史上的功劳之大,地位之重要,超过世界其他文明国家的诗歌。但不幸,由于某种历史的误会,在本世纪初,这只承载着举世无双的中华古典文化传统的诗之鸽,羽毛受到了空前的创伤。它的羽毛就是那无以伦比的美丽的汉语语言,汉语从诞生之日就是诗的语言,不同于西方拼音文字,它的字、词、句、行、音韵,无一不是诗的化身。但不幸,由于历史的误会,新诗之“鸽”是一只失去很多美丽羽毛的弱鸽,它先天不足,在20世纪世界“诗之鸽群”中,它最幼小,翅膀最弱,至今也仍是羽毛未丰,但它必须在20世纪复杂多变的思潮和情感的气流中挣扎飞翔。今天汉诗的危机并非哪一代人所造成的,历史的反思会渐渐让人们认识到事物发展的必然性。以只有不到1个世纪历史的汉语新诗,和有10个世纪以上历史的英语诗歌相比,同样生存在今天,我们的新诗翅膀有多稚嫩就不言而喻了。想到这里,人们的一切急躁与怒气都会平息下来,让我们来切磋和思索吧,不能再以指责和逆反来寻找出路。

当前诗歌确实存在危机,笔者观察到下列一些不好的现象:一,诗歌由于其本身和社会的原因在失去读者群。诗歌今天在尝试开拓新的诗歌语言,以走出以“手”来写“口”的直白白话的定式,但在前进中存在不少语言问题,譬如跟在西方诗人后面表面化地模仿;又譬如只是挖掘个人的痛苦,没有历史感和人民性,因此使读者们失去耐心,这是一方面的原因。更重要的是在今天社会转型中,人们的生活节奏大大加快,使不少人在业余生活转向文化快餐或消闲文化,改变了读诗的习惯,因为诗歌并不能提供给他们大量的刺激或软性的松弛。二,由于市场竞争,刊物放弃了以高水平文化、艺术、学术为办刊主要的准则,诗歌因此失去在刊物中的发表空间。但同时又受益于市场经济的运作,在诗集出版方面找到自费出诗集的出路。其结果诗歌数量增长的速度大大超过质量提高,没有经过长期与读者交流以提高自己,这类新人的诗作,往往是不成熟的。三,出版界在出版诗集、诗论时过分强调大而全,重视精装大套丛书的外表效果,对于杰出的个人作品深入挖掘不够,缺少对之应有的热情,形成出版由少数编家拍板作主,一些埋头写诗而不善社交的“诗呆子”如不能自费出书,而又搭不上哪套丛书,几无与读者见面的机会。这是一种不公正、埋没人才的出版方针,使得诗歌出版内容重复而单调。出版界应当有自己的挖掘作者的专家队伍,超出门户之见,视野开阔地编选。四,在今天的商业指导下的社会,精神财富的生产者,特别是严肃文学的作者,比物质财富的生产者更难掌握自己的命运,诗人尤其难以坚持自己的诗节,不受商业主义的干扰,保持其诗歌的纯洁,不哗众取宠,不媚俗不依附权威,甘于寂寞,潜心提高自己的诗艺和文化素质。诗人所需要的超越心态是常人难以达到的,这也是今天诗人精神危机存在的原因,难免不出现诗歌产品鱼目珠玑杂存的状态。在评论家队伍中,也难免不受炒、捧的商业操作的影响。现在我们需要从这些外部的陷阱跳出,恢复对诗歌的虔诚,冷静地整理自己的内心世界,超越庸俗,勇于为写诗付出代价。我在此对这类真诚的诗人和理论家表示衷心的敬意,并再一次呼吁中国诗歌界从喧哗、怒斥,炒作等背离诗歌本质的行径中走出,减少对立,为了真正思考和寻找诗歌的明天而冷静地切磋。今天我们仍生活在许多历史的偏见、误会、无知的阴影中,我们需要的是快快走出这些。

昨天的愚昧,今天的崇尚商业炒作;昨天的盲目自我吹嘘,今天的西方中心主义心态;还有门户主义、权威欲……是包围着诗坛内外的许多陷阱,我们必须有决心走出这些陷阱。幼小的诗之鸽需要一片无云的蓝空,才能在飞翔中壮大。很久没有听见北京春天的鸽铃了。我们的幼鸽真的病了。我们的新诗需要一个转折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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